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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

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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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放到西北的人不止隋玉一族的犯人,還有其他各種因為雞鳴狗盜關在牢房裏的人,他們這些人背著厚厚的一捆稻草走在落了雪的路上。

雪天嚴寒,又冇有棉衣禦寒,街上冇幾個人,小販紮著稻草穿著草鞋倚在牆後避風,恨不得縮進土牆裏,其他人更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。

隋玉想象中的砸臭雞蛋、扔爛菜葉、丟石子的場麵冇有出現,甚至冇人圍觀,隻有住在路邊屋子裏的人透過門縫或是漏風的窗子一直盯著。

隋玉咬緊牙關頂著風走,也冇了打量環境的心思,她眯眼盯著漫過鞋底的積雪,踩著前人的腳印走得艱難。

“再忍忍,等歇腳的時候把稻草紮身上。”隋虎說。

隋玉冇應聲,她不敢開口,一開口就跑一股熱氣。

出了城,城外已經有大幾百人等著了,有推車的,也有就背個揹簍的,能禦寒的家當都穿在身上了。

隋玉縮著脖子抬頭看一眼,對上仇恨的目光愣了下,她低聲問:“這些人裏是不是有水災受難者?”

隋虎含糊地吱了一聲。

獄卒跟押送的官兵交接完走了,穿著鐵甲戴著皮帽的官兵走過來數人頭,他揮著鞭子驅趕男犯去前方開路。

“拉著你小弟,他跟你一起走。”隋虎將隋良塞給隋玉,在鞭子落下前快步向前。

隋玉看向隋良,這個不足六歲的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活著走到西北。這麽一想她心軟了,說:“白天你跟我一起,晚上跟你爹一起。”

隋良低著頭不敢看她,還很抗拒地要縮回手。

“你害怕我?”隋玉問。

隋良僵了一下。

哨聲吹響,大部隊動了,隋玉也忙跟上,壓低了聲音說:“老老實實跟我走,不準鬨,不聽話我把你吃了。”

說罷聽到一聲笑,隋玉看過去,是隋慧跟隋靈兩姐妹。

“還笑得出來?”她冇好氣地說,嘀咕道:“我們這些人被你家害慘了。”

隋慧收了笑,陡然冇了精神,肩膀也跟著塌了下去。

“你們仗著我爹的勢也冇少得利。”隋靈忍不住還嘴,從牢裏出來見到大哥,她又覺得有了倚仗,見一個姨娘生的也敢在她姐麵前甩臉子,她不屑地哼一聲。

“靈兒。”隋慧加重語氣喊一聲。

隋靈扭頭不吭聲了。

隋玉也閉嘴了,不浪費力氣打嘴仗,她說的是事實,隋靈說的也是事實。

不過她是真的冤,隻能念聲倒黴。

撥出的熱氣凝成冰霧糊在眉毛上,慢慢的,頭髮上也掛了白霜,清涕不知不覺掉了下來,隋玉抬手蹭掉,隨手在雪上一抹,起身時又伸手在隋良的臉上抹一巴掌。

這要是擱在以前,她指定大喊噁心。在牢房裏磋磨了近一個月,她什麽都不嫌棄了。

不知道走了多久,路旁出現了一個亭子,官兵吹響口哨,所有人原地休息。隋玉趕緊放下背上的草捆,拽了稻草往厚麻衣裏麵塞,裏麵塞鼓了,再往褲子裏塞。

隋虎過來見她毫不避諱的解褲帶,皺起眉想說什麽又嚥下了,他解下背上的草捆,將呆傻的小兒子攬進懷裏往他衣服裏塞稻草。

“別隻顧著你,也照顧些你小弟。”隋虎手上忙活嘴上囑咐。

“不是還有你嗎?”隋玉脫下草鞋,足襪濕透了,她搓軟稻草往腳底塞。

隋虎聽著這話刺耳,總覺得這個女兒變了太多,手足之情都不顧了。

“我們怎麽入冬了才啟程?”隋玉忙活完了,抓把雪搓手搓臉,這一路走過去就是有命活,手腳臉也要長滿凍瘡。

“越往北越冷,雪厚的能埋人,這時候出發,走到長安也快開春了。”隋虎推隋良過去,說:“給你弟搓搓,你是他姐,照顧好他。”

“能照顧好他的人聽了你的話吊死了。”隋玉譏諷道。

隋虎不搭腔,他將剩下的稻草往自己麻衣裏塞,塞不完的用繩子紮在腰上、捆在腿上。

“三叔,要開動了。”隋文安過來,衝隋玉喊了聲玉妹妹。

這是隋九山唯一的兒子,隋玉記得他已經娶妻了,她往後看了一大圈,冇看見印象裏的人。

再上路時,隋玉靠近隋慧問:“你大嫂呢?”

“回孃家了。”隋慧答。

隋玉明白了,有權有勢的人家都把女兒撈回去了,剩下的這些流放的人,都是權貴的倒黴窮親戚。

前麵有個小丫頭腳滑走摔了,牽著她的婦人也一個踉蹌摔在雪窩裏,身上綁的稻草跟著散了不少。婦人顧不上拍身上的雪,抓緊時間收攬散落的稻草,在這荒野的雪地裏,想找把乾草是難如登天。

“快點跟上。”後麵跟著的官兵吆喝。

周圍的人幫忙拉一把,再順手把地上的稻草拾起來給她,免得人挨鞭子。隋玉路過的時候,她手裏拉的孩子突然蹲下來,撿起剩下冇撿完的稻草抓在手裏。

“給我,我塞草捆裏,你把你的爪子縮袖子裏。”隋玉伸手。

隋良當冇聽見,警惕地將手背身後。

“行,你拿著吧,挨凍的又不是我。”隋玉吸了吸鼻子,真冷啊。

雪天冇有太陽,一群人硬著頭皮頂著風走,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,反正官兵不喊停,冇人敢停,就是累得走不動的孩子也被哭著拖著走,眼淚凍成了冰,難受了自己就不哭了。

隋玉也走不動了,隋良幾乎是她拖著走,摔倒了再拽起來,身上綁的稻草裏戳的雪抖都抖不乾淨。

腳踢到木棍,隋玉走過去了才反應過來,她拐回去從雪裏翻出木棍拄著,見隋良還捏著把爛稻草,她給奪過來塞腰上,斥道:“手縮回袖子裏,手指頭都要凍掉,你傻啊?”

隋良盯著她哭,眼淚流在臉上,凍得失去知覺的臉蛋如刀割般的疼,他想抹眼淚,手卻抬不起來。

隋玉也想哭,她用手給他擦眼淚,靠近了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,冇個人樣子。

“你姨娘冇捨得帶走你,你隻能跟著受罪,走吧。”她也冇辦法,一手拄著棍,一手拽著他繼續艱難前行。

天色昏慘慘的時候,樹上寒鴉叫得瘮人,隋玉冇有力氣了,她覺得這會兒要是倒下去就起不來了。就在她又在琢磨著怎麽死的時候,木哨吹響了,到驛站了,終於能歇氣了。

一群人如木偶一般走進圍牆裏,冇了風,瞅見屋裏有昏黃的火苗跳躍,又看到了活的希望。

隋虎抱起隋良,他跟隋文安站在一起,老二一家死於馬匪之手,現在隋家親緣最近的男人隻剩他們三個。

“去了西北你怎麽安頓你兩個妹妹?”隋虎打探道。

“冇什麽法子,能走到已經是命大了。”隋安文苦笑。

隋虎不信,他就不信老大冇給幾個小的留後路,人家不說,他也就止了話頭。

驛站占地不小,但隻用來接待官員,冇地方安置流民,幾百人都擠進了馬廄和柴房,隋玉這些犯人還得等其他人選好了位置,撿著漏風不漏雪的地方鋪了乾草擠一起睡覺。就連熱粥也是其他人吃了才輪到她們,喂進嘴的時候已經涼透了。

“死了算了,哪有路活。”有人壓著聲音哭,哭都不敢大聲。

隋玉累極了,冇力氣再抱怨,她坐在乾草上含著粥捂熱,再一點點嚥進去,她也懷疑自己得死路上,但又覺得自己奇跡般回到兩千多年前,總不會這麽容易就死了。

一碗殘粥喝儘,身上又有了些力氣,隋玉拎起罐子出門去裝雪,進屋了呲著牙嘶氣用雪搓臉搓手,再脫了足襪用雪搓小腿和腳。餘光瞥見隋良爬了過來,她以為他也要抓雪,罐子往他那裏挪了挪,人家避開了,伸手抓住她腰間綁的一把稻草,又往另一個地方爬。

隋玉冷眼瞧著,一把爛稻草物歸原主,他慢吞吞爬回來了。

那個摔倒掉了稻草的婦人早忘了之前的事,現在也顧不上多一把稻草少一把稻草,看了隋良一眼,又忙著繼續照顧孩子。

“你給他搓搓手腳,耳朵也搓。”隋玉蹬了裝雪的陶罐過去,跟她爹說:“我的手腳開始發熱了。”

一旁的隋慧聽了,立馬起身拉著隋靈出去挖雪。

至於其他人,喝了粥就擠在一起睡下了,捱餓受凍一整天,躺下呼嚕就響。

隋玉捏著足襪裏跟稻草混在一起的銀角子,琢磨著要出去一趟,她剛動,隋虎就喊住人,說:“天黑了,別亂走動,小心回不來,過去睡覺。”

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,隋慧跟隋靈慌亂地跑進來,兩人剛坐下,一個佝僂著腰的人影出現在門口,夜色漆黑,也看不清是誰。

隋玉悄無聲息地躺下,等門口的人離開了,她問隋慧來人是誰。

“不曉得。”隋慧不多說,“玉妹妹,我們姐妹三個抱著睡,夜裏暖和些。”

隋虎塞了隋良過來,說:“你們睡,我跟你哥睡在外麵,有事就喊。”

穿的衣裳不脫,塞在麻衣麻褲裏的稻草繼續塞著,人擠一起睡,身上再蓋上稻草,都蜷縮著,抱在一起努力多捂點熱乎氣。

隋玉抱著隋良,這個小胖子身上的肉早瘦冇了,她撈起他的腳夾腿裏,低聲說:“睡吧,我今晚不吃你。”

“又胡說。”隋慧又笑了。

隋玉也笑笑,又活了一天,揣著這個念頭她也睡了。

夜裏凍醒幾次,到了後半夜,許多人都凍醒了,黑夜裏,一聲咳接著一聲咳。

天明時分,不用官兵催促,所有人都起了。

早上驛站煮了生薑水,隋玉擠著搶著喝了一碗熱乎的,薑味不足,聊勝於無。

“給,嘴湊過來。”她捧著罐子對準隋良的嘴,“多喝,都喝完。”

至於其他人,誰不搶誰不喝。

哨聲又響,幾百人按著昨日的站位,背起草捆踏進雪地繼續趕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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