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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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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鏈嘩啦響,唯一能見天光的牢門打開了,牢頭進來就急赤白臉地罵,手中的棍子朝人身上揮。隋玉怕捱打,立馬鬆開老婆子往角落裏躲。她縮在陰暗的牆角瞅著監牢外的人進進出出,腦門迸血的女人被拖了出去,冇一會兒又拖了進來,流血的創口上糊著一把黑灰,人丟在地上不知死活。

“想死?”牢頭陰惻惻地笑,見小卒拿了繩索來,他垮了臉,陰狠地啐罵:“想死也得死在路上,都給我捆起來。”

前一瞬還叫嚷著自戕的女人不作聲了,悶頭哭著看自己像隻豬仔似的捆了手腳丟在地上。

小卒走過來,隋玉老實地伸出手腳方便他捆綁,隨後就安靜地靠在牆角,等牢裏的低泣唾罵聲消失了,她也睡著了。

監牢裏不見天光,常年陰暗潮濕,牆根縫隙下常有耗子光顧,當踢翻的粥碗發出聲響時,幾聲尖叫驚醒了隋玉。她乍一睜眼,就感覺腳上快速有東西跑過,她下意識抬腳,耗子吱吱叫幾聲,不過瞬息就消失在稻草堆下。

“叫什麽叫,不過就是幾隻耗蟲。”不知誰說了一句。

“慶嫂子醒了嗎?”隋慧小心翼翼地問,她知道她現在是人人恨,冇指望有人搭腔,隻顫著聲小聲喊:“慶嫂子?餘姑?戚阿嫂?你們醒了嗎?”

冇人吱聲。

“餘姐兒?可醒了?”又有人喊。

“醒了。”牢門口,躺在地上的姑娘虛弱地開口。

“戚氏和慶氏可醒了?”

冇人應聲,那就是冇醒。

牢裏又安靜了下來。

隋玉沉默地聽著,等冇人說話了她又閉眼睡覺,一直到手腳發麻才轉醒,捆住的手腳已經冇了知覺,她趕忙歪倒身子躺在草堆上換個姿勢,小幅度搓動手腳。

牢裏有人低聲說話,隋玉隻聽但不吭聲,試圖從她們的話裏得到隻言片語的資訊。

不知誰的肚子咕嚕響了幾聲,有人問:“什麽時辰了?”

“好像天黑了。”

隋玉抬頭,頭頂縫隙裏漏進來的幾縷光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消失了。

早上鬨了那一通後,牢裏冇人再進來,但坐在監牢裏隱隱約約能聽見外麵的動靜,這時候頭頂的地麵已經冇了走動聲,牆外也冇了人聲,隋玉判斷已經到了深夜,這也意味今晚是冇有飯吃了。

“玉妹妹。”隋慧喊了一聲,冇話找話問:“你脖子還疼嗎?”

隋玉裝睡當冇聽見,她初來乍到,最好是少跟相熟的人打交道,免得露出馬腳。另一方麵也是不想混進目前的局麵,人多心思雜,她還是低調點,以防被人當棋子利用了。

隋慧又喊了一聲,見隋玉不搭腔就明白了她的心思,也就閉嘴了。

“你娘呢?”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。

“前兩天病死了,她受了刑冇熬住。”隋慧低聲啜泣,“家裏的兩個姨娘受不住驚嚇,也撞柱冇了。”

“嗬,享受榮華富貴的時候可快活,都該死,該死的冇死,連累我們這些無辜的人跟著你們喪命。可憐我的孩子還冇長大……”一個婦人連哭帶罵,她懷裏的孩子也跟著哭。

一時之間,大牢裏的氛圍又緊繃起來。

隋玉這時慶幸都綁起來了,否則得打起來。她冇忍住重重歎口氣,古代一人犯罪全族連坐的刑法真是害人,多少無辜的人白白遭罪,乃至喪命。

耗子又來了,這次冇人尖叫了,長夜漫漫,聽耗子啃木頭舔剩飯也能打發時間。

睡了被凍醒,熬不住了再睡,半睡半醒間,隋玉聽到有人呼吸粗重,她想到撞了柱的三個人,猛地清醒過來,剛坐起來發現已經有人一點點挪過去了。

“餘姐兒?醒醒,你發熱了。戚氏……”手摸過去,族嬸驚呼一聲,哭道:“戚氏走了,身上已經涼了。”

“慶嫂子呢?”隋慧忙出聲。

“也冇了。”

隋玉身上發涼,她怔怔地盯著哭聲發出的方向,不過兩天,她又一次直麵死亡,兩條人命就在她身邊悄無聲息的離開了。

大牢裏似乎更陰冷了,最初的哀痛過去,活人跟死人共處一室的恐懼湧上心頭,隋玉不敢再睡,她借用手肘和膝蓋的支撐往人多的地方爬。

“害怕?你靠著我坐。”黑暗中,一個嬸子小聲問

隋玉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是玉丫頭啊?我是你春大娘。”春大娘是隋九山的堂嫂,她跟隋玉一家住在一條巷子裏,相對來說見麵的次數多些,離近了一露形,她就認出了人。

“別做傻事,好死不如賴活著,到時候天高皇帝遠,去了西北說不定冇我們想象的難。”春大娘叮囑一句。

“我也是…咳…這樣想的。”隋玉開口,嗓音乾啞,一出聲就刺耳朵。

藉由這兩句話,牢裏的人聊開了,事情到了這個局麵,不想死的人都隻能往好的地方想,相互勸慰著,慢慢的也就相信了。

當頭頂再次響起腳步聲,牢門外出現人聲,緊接著,獄卒送了早飯來,也給牢裏的人解了繩子。

隋玉趁這個機會趕忙活動僵住的手腳,能動了就繞過地上的屍體急匆匆去端碗喝粥,這次她冇再挑揀,端上碗就湊上去大口喝。上頓飯還是昨天早上吃的,肚裏的食早就消化乾淨了,她餓得心慌手抖。

其他人也悶頭喝粥,顧不上挑揀碗裏的糊糊是什麽煮的,再餓下去,她們見到耗子都要流口水。

獄卒發出意味不明的笑,收碗時故意敲柵欄,嘴裏隻差冇發出喚豬的“嘍嘍”聲。

“頭兒,死了,三個都死了。”小卒說。

“拖出去,扔亂葬崗喂狗。”牢頭故意說給其他人聽,看還敢不敢尋死覓活了。

的確是冇人再敢撞柱自殺,也冇法撞柱,吃了飯後又綁了手腳,像一群雞鴨關在籠子裏。

“娘,我想……我想拉屎。”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。

“去牆根下,過來。”

隋玉驚恐地看過去,借著縫隙裏漏下來的光,她模糊看見一個矮小的身影爬到牆根,隨後臭味襲來。

她摁了下肚子,絕望地閉上了眼。

耗子又來了,牢裏冇了剩飯,耗子群吱吱叫著到處跑,啃木頭的聲音像是在啃人骨頭。

隋玉踹走一個跑到腳邊的耗子,咚的一聲響,她正琢磨著耗子的個頭是有多大,又聽見窸窸索索的聲音靠近,下一瞬腳背一疼。

“滾。”隋玉又是一腳踹,她站了起來,警惕地豎起耳朵聽動靜。

這些無法無天的老鼠壓根不怕人,捱了兩腳生了仇,轉回來盯著她咬。

“別碰這些耗蟲,趕走就行了。”春大娘跟其他人說。

隋玉蹦噠著在牢裏轉,其他人擔心她把耗子引來,紛紛出聲讓她別靠近。她遭了嫌,再加上尿意襲來,隻得找個地方坐下,手上扯一把稻草往地上打,驅趕耗子不讓它靠近。

不知折騰了多久,耗子群離開了,隋玉曲著腿坐著,盯著牢裏人歎著氣挪去牆根解褲帶拉屎尿尿。

不怎麽透風的牢房裏氣味更是難聞。

一直熬到傍晚,放飯時,隋玉餓著肚子也隻敢喝了半碗糊糊,趁著這會兒解了繩索,她走到柵欄邊上問:“官爺,拉屎怎麽解決?能給塊兒麻布嗎?”

“還當你是官家小姐?”獄卒譏笑。

其他的獄卒聽了大笑出聲。

隋玉閉嘴。

手腳又綁上了,等牢門又關上,隋玉縮在角落裏用牙一點點咬鬆麻繩,等其他人都睡著了,她才把沾滿口水的繩索解開,躡手躡腳走到牆根下解了褲腰帶蹲下。

“呸,嘔——”囚衣不知多少人穿過,臟臭難聞,入嘴讓人作嘔,隋玉壓住湧上喉嚨的噁心感,她咬緊了牙撕咬身上的囚衣,額頭上一點點沁出汗。

“嘶拉”一聲響,麻布斷了,隋玉乾嘔一聲,抹了下眼睛,沉默著擦了屁股起身提褲子。

坐回稻草堆上,隋玉安靜地掉眼淚,她想回家了,她想她爸媽了,哪怕他們不愛她,但也冇讓她受過這種苦。

耗子又來了,從後背爬了上來,指甲戳在麻衣上發出粗礫又刺耳的響聲,隋玉緊繃著,待它爬上肩頭,她速度極快地一把捏住,反手將肥老鼠狠狠砸在地上。

老鼠發出尖嚎聲,還冇來得及跑,隋玉反手抓起來又往地上砸,如此反覆幾下,老鼠死了,她才一臉猙獰地坐下去。

聽見動靜,大半人都醒了,但冇人說話。

等隋玉綁好手腳躺下去時,她聽見有人在哭。

……

如此過了五天,隋玉耐不住了,一天天捆在陰暗潮濕的地下牢房裏,吃喝拉撒睡都在裏麵,睜眼閉眼不分晝夜,若不是人多能說幾句話,她早就崩潰了。

“什麽時候流放去西北?”又逢放飯,隋玉迫不及待地問。

“還早。”獄卒懶散道。

“還早是多久?等到天寒地凍下大雪的時候,路上豈不是更難走。”隋玉又問。

“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。”

“玉丫頭,過來。”春大娘見獄卒手裏的鞭子動了,她趕忙喊一聲。

等飯後再捆上手腳,春大娘說:“老實點,別去跟獄卒搭話,這幫子人就是捧高踩低的,你小心挨鞭子。”

“他有本事殺了我。”隋玉聽了這話,憋著的氣如遇到了火星,一下炸了,她大聲喊:“我受不了了,我又冇做錯什麽,憑什麽讓我遭這罪。放我出去,放我出去,快放我出去——”

她躺在地上發了瘋地踢腳,使勁掙手上的繩子,本就抓成雞窩的頭髮沾了土插了草更是臟亂,腳上的草鞋和足襪也蹬掉了。

“鬨什麽鬨?閉嘴。”牢門開了。

“放我出去,我冇犯事。”隋玉爬起來大叫。

“這話留著去地下問隋郡守。”獄卒拎著鞭子走過來,指著人說:“安靜點,再鬨騰我提前送你去見你祖宗。”

“你殺,你殺了我。”隋玉梗著脖子,她就缺那股自殺的勁。

她心想死了說不定又回到她生活的年代了,有了這個念頭,她又往前蹦兩下,挑釁說:“來,殺了我。”

“她在說瘋話,官爺你別當真。”春大娘看不下去了,她趕忙出聲。

但已經晚了,獄卒開了鎖推開木門進來,甩開鞭子朝隋玉身上揮,火辣的痛感讓隋玉下意識躲,一個絆腳摔在地上,她蜷縮起來抱住頭,等抽在身上的鞭子停了,她一動不動地放聲大哭。

“再有人鬨騰,這就是你們的下場。”獄卒說罷鎖了門就走了。

等腳步聲走遠了,其他人纔敢靠近,鞭子帶起的稻草緩緩落下,嗆人的灰土氣裏多了股新鮮的血味。春大娘摸著隋玉的頭髮說:“你何苦鬨這一遭,我以為你是個聰明的丫頭,到了這個地步,你就老實聽話。”

隋玉不回話,她越哭越大聲,她也以為她能熬過去,耗子在身上跑她都接受了,但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,冇水洗漱,吃飯睡覺聞著屎尿味,最難熬的是冇有儘頭的時間,她盯著漏縫裏的光線一日日等著,心裏也跟著生了刺,不喊叫出來她就瘋了。

不過捱了頓打,她哭了一場,心裏舒坦了。

脖子上的腫脹消了,隋玉又開始照料身上的鞭傷,這幾道鞭傷讓她有了事做,她一日日盼著傷口結痂再掉痂,有了盼頭,她就老實安分下來了。

獄卒冷眼瞧著,見這群官家夫人小姐一個個熬得像遭瘟的雞,他們心裏舒坦了,也就解了捆綁手腳的繩索,每日除了送飯冇人再進牢房。

不知道又過了多少日子,隋玉已經記不清了,就在她以為要在牢房裏老死的時候,獄卒帶了個年少的男人進來。

“玉姑娘。”

隋玉從她用稻草編的床鋪上坐起來,她操著乾啞的嗓音問:“找我?”

“傻了不成,你未婚夫來了。”春大娘認出了人。

“婚約已經解除了。”少年急切地解釋,生怕晚一步人就黏他身上了。

隋玉想起來是有這個人,她走過去透過柵欄打量,外麵的人提高燈籠晃了一下,被她的模樣嚇得急忙後退。

隋玉不在意,她能想象她現在的模樣,指定比鬼還嚇人。

“距離我關進來多久了?”她問。

“二十三天,你的聲音怎麽了?這是哪個地方的口音?”

“聲音啊?我上吊冇死成,嗓子勒壞了。”隋玉慶幸有這個藉口能遮掩,不然她也冇法解釋怎麽口音變了。

“你們明天要離開輿縣流放西北,我給你送頓飯。”少年給獄卒塞點銀子,獄卒打開捆著獄門的鎖鏈,他將手裏的提籃遞了進去,說:“我們的婚約解除了,給你的信物我家不要了,你爹給的信物我放籃子底了。”

隋玉往籃子裏看一眼,粗陶碗裏是泛黃的米飯,還有蒸的肉餅和汆白肉。她打量一眼先道謝,這時候還肯來探監的絕對是有情誼的人。

“你說我們明天就流放西北?”她很關切這個訊息。

“嗯,各地的流民和願意去西域的應募士已經到齊了。”少年又看隋玉幾眼,不忍地別開眼,低聲說:“我求我爹了,他也冇辦法,你保重。”

說罷就腳步匆匆地離開了。

能離開這個暗無天日的大牢,隋玉是極為開心的,她就地坐下,捧起碗挾起白肉大口吃,她下大牢多少天就餓了多少天,一口氣把汆白肉吃完,纔開始扒米飯。

“玉姐姐,我餓。”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湊了過來。

隋玉歎口氣,她就怕這事,她掰塊兒肉餅給她,說:“本來想留著明早吃的。”

“孩子們餓了好些天了,玉姐兒,你行行好。”又一個人推了個小丫頭出來。

兩塊兒肉餅分八份,趁著冇人再索要,隋玉趕忙扒米飯,吃了幾口發現碗裏不對勁,她用手指摳了下,摳出來一角銀子。她左右看看,背著人把碗底的碎銀子都摳出來藏襪子裏。

提籃底還有片銀鎖,是隋玉從小戴的長命鎖,兩家定親時就給了王家。傍晚獄卒來分發流放路上穿的厚麻衣,隋玉把銀鎖塞出去,跟對方說好話求了件麻蓑衣和一箇舊陶罐。

次日一早,隋玉一行二十多號人吃了頓稍稠的熱粥,各背上這些日鋪蓋的稻草走出大牢。從牢裏出來的那一瞬,白晃晃的日光刺得人睜不開眼,眼眶泛酸,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。

男牢裏的犯人已經先一步出來了,隋虎拉著兒子站在人群後麵,在看見隋玉時,他皺緊了眉頭。

“你姨娘呢?”他再次問呆呆傻傻不吭聲的兒子。

又是冇有反應。

待兩方人匯到一起,隋虎找個機會走到隋玉旁邊,低聲問:“你姨娘呢?”

“你不清楚?”隋玉反問。

隋虎認真盯她兩眼,搖頭說:“你真是不聽話。”

隋玉翻個白眼,她冇猜錯,原主被姨娘勸著吊死果然是他出的主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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