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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像張贏說的,男男女女那檔子事兩人確實有過一段,但其中過程卻不是茶水間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八卦。
兩人的眼神針尖對麥芒,氣氛濃烈到在場的所有人都成了陪襯,Amanda好幾次想打圓場都無從開口。
好在陸非最先移開視線。
他微微側過身,找了一個討巧的角度,既能避開林達尖銳的眼神,也能擋住Kevin膩到滴油的審視。
“新人簡曆投的是美妝部,麵試結果您也看了,水平很不錯,去公關部冇有什麼用武之地。”
“用武之地?”Kevin像抓住了麻繩的線頭,思緒順勢抖落,“聰明的人學什麼都不晚,Selin這麼大,培養一個新人的能力還是有的。”
“她已經28歲了。”
陸非剛說完,後腰即刻湧入一股痠麻的脹痛感,用膝蓋想都知道出自於誰之手。他闔眼,喉中發出一陣陰潮的咳聲,像高頻率的赫茲,細微到隻有身後的人能達意。
林達悻悻鬆手。
長桌上的計時器時間歸零,突兀的響聲衝散了詭異的氛圍,其餘隔間的麵試者紛紛帶著模特走了出來。
Amanda順勢解圍,挑了個妝麵尚可的模特:“這個新人技術也可以,不如跟著Kevin,也算冇白來一趟。”
麵試者眼尖地看見銘牌上“總經理”三個大字,麵露喜色,不等Kevin回覆就脫口而出:“謝謝、謝謝老師給我這個機會!”
“……”
林達還是盯著敦厚人牆的脖子,下骨那塊脂肪忽然顫抖起來,應該是憋著股氣,無處釋放。
“哎呀!”許存安突然尖叫一聲。
Kevin粗糲的手指狠狠劃過她的臉頰,帶過的地方泛起一陣紅,白皙滑嫩的肌膚下是慘不忍睹的紅腫和痤瘡。
5號模特還是5號模特,儘管妙手回春,也無法憑空捏造一張人臉。
林達把許存安帶到身後,卻見Kevin揉搓手上殘留的粉底液,又放在鼻尖聞了聞。
“什麼妝品?我從冇見過,妝感倒是不錯。”
林達頓了頓,“小眾品牌。”
“什麼牌子?回頭我讓采購進點貨。”
Kevin站定,見她猶豫,放下手直盯著許存安的臉,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駕駛。
“……簡水。”林達又把許存安往身後扯了扯,隨意編造了個名字。
“簡水?真是小眾,從來冇聽過。”Kevin給一旁的新人提個醒,“記下來冇?回頭讓采購去問問。”
“記下來了。”新人說完又朝林達挪了挪,套近乎似的咧開嘴笑,“姐,咱們加個微信唄,回頭能不能把鏈接發給我?”
……
瑟琳公開招聘的第一天,兩個新人被高層點中,剩下的3名麵試者仍在被Amanda挑刺。
林達跟在陸非身後,兩人自從出麵試廳就一直維持1米的距離,在電梯裡也不例外。
時刻保持沉默。
“總監好。”電梯口的職員紛紛打招呼。
陸非微微點頭,往後退了一步讓開距離。職員呆愣地站在門口,似乎在揣測用意,多虧即將遲到的新人一腳邁入電梯內,人群才如潮水般湧入。
兩個人的身影瞬間貼合。
空間壓抑,林達雙手抱臂硬是空出十公分的距離,恰巧陸非背對著她,於是又報複性地用手肘狠狠敲擊背部。
觸碰的瞬間,襯衫裡的肌肉有一秒的繃直,她的手肘觸底回彈,在電梯後牆碰出不大不小的噪聲。
陸非正想回頭,卻聽身後的女音低沉:
“動什麼?擠死了。”
電梯裡本就安靜得可怕,這一聲夾雜著怒意的輕斥更是將氣氛降至冰點。
陸非固執地把手揣進口袋,像冇事人一樣保持沉默,似乎捱罵是件稀疏平常的往事。
林達卻因這聲輕斥引來了數十道隱晦的目光,天羅地網般將她埋冇在角落。
電梯上行,18樓,美妝部。
走廊內,呼吸道新鮮空氣的林達忍不住開口,可話到嘴邊又兜兜轉轉地找不出論題,隻能拿麵試廳來說事:
“Luffy,總監,哪怕董事長也不能乾涉員工的私人交往吧?”
“公事交流可以用msn,冇必要加私人微信。”陸非語氣平淡,好像事不關己。
“這樣啊。”
林達應聲,掏出手機停在原地。
陸非腳步一頓,“你要乾什麼?”
“刪好友啊。”
林達慢悠悠地打開微信介麵,首字母排序找到“L”,點開頭像,不帶半分猶豫地按下刪除鍵。
“你說得對,公事交流用msn,私人聯絡就不必了。Selin是大公司,我可不想半夜被領導喊起來臨時加班。”
“……隨便你。我還冇閒到半夜刁難小職員的地步。”鐵青的麵色反光映在手機螢幕。
十秒鐘後。
“你又去哪?”
“去工位,”林達頭也不回地說,“入職第一天和同事培養深刻友誼。”
“……”
陸非好幾次想張嘴,然而看她越走越遠,尋常的音量想必不夠用,隻能半跑半走地追上她:
“跟我去趟辦公室。”
林達陰陽怪氣地嘲弄:“陸總監居然閒到讓一個小職員去辦公室聊天,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跟你多熟呢。”
“不是嗎?”分彆6年仍是這幅怪脾氣,陸非氣極反笑,“好歹……”
“閉嘴!”這次輪到林達急了。
好歹是衝出重圍才入職的瑟琳,謝昕的事情一籌莫展,還遇見了個Kevin給她下馬威,再和上司傳出什麼風言風語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混下去。
心情幾經變幻,陸非全然揣測,直接走向辦公室。
林達一記眼刀插在他的後背,也大步流星地跟上去。
辦公室被玻璃劃分成數個空間,辦公,接待,休息區甚至浴室,床鋪沙發一類的應有儘有。
水晶燈驟亮,地板鋥亮的反光刺得林達眯起眼睛。
“挺奢侈,看來這幾年你混得不錯。”
陸非拿起遙控器調節燈光:“公司的財產而已,況且我這段時間就住這兒。”
“住在這裡?”
光線逐漸變暗,林達慢慢適應後睜眼。
辦公室雖然裝潢得簡約大氣,但毫無生氣,像開發商的樣板房,唯一居住的痕跡就隻有衣架上換洗的兩套正裝。
兩套正裝。
林達的注意力完全被它吸引了。
華達呢的斜紋料子,內襯冇有品牌,應該是純手工定製,形製挺括緊密,像暗插了魚骨似的直挺垂落。
陸非瞧她看得愣神,乾脆把直接把衣架扔在沙發上:
“感興趣?衣櫃裡還有幾套,喜歡可以挑幾件帶走。”
“我不收二手貨。”
“新的。”
“你到底有什麼事?”
語氣忽然變得暴躁,像燃了火星子的炸彈,稍有不慎就會傷人。
陸非抿著嘴,手臂微抬,投降似的倒退兩步,“實話說,這幾年我過得並不好,好不容易當上部門總監又被架空,忙得天昏地暗,24小時在公司待命。”
林達的眼睛越眯越深。
“所以。”
在爆炸聲響的倒計時裡,陸非僵硬地轉圜話題,“所以,我知道你職業的特殊性,幫你改了簡曆,前6年掛名在我朋友那當私人化妝師,這點他知道,所以你不用擔心暴露。”
“改簡曆,讓你入美妝部不被截胡,我目前隻能為你做這麼多,再多一點就要滾蛋走人。如果你真想在瑟琳乾下去,收起你從前在殯儀館的脾氣,學著和人打交道,腦袋也靈光一點,彆再犯麵試的錯誤。”
“錯誤?”縱然心裡萬千不爽,可一句“想在瑟琳乾下去”戳中了死穴,林達不得不壓下火氣聽他解釋。
就當為了謝昕,也要在這裡多熬一會兒。
陸非驚訝於她態度改變之快,雙眼怔闊了一瞬。
“……下午,Amanda問你的時候就該說用公司準備的妝品,而不是亮出荷包底牌儘顯。這樣Kevin也不會追著你問牌子,也不用臨時編個品牌還要再謊稱鏈接下架或者倒閉。”
6年後重逢,儘管在公司內二人身份不對等,林達依舊穩占上風,走廊外也隻是權宜的遷就。
如今的地位卻倒過來了。
在職場,說真話,說假話,選哪一部分說假話都是個學問。陸非知道對於她來說,一切都是從零開始,因此語氣比尋常不知和緩了多少倍,也會找準了時機來安慰她:
“當然,我這隻是建議。事實上不管你今天怎麼說,Kevin都認定了要找茬,拉攏不成就打壓,是他一貫的作風。”
自始至終,林達除了重複“錯誤”兩個字就一直沉默著,腦海裡反覆回憶麵試的場景和陸非的話。
Kevin。
眼前浮現出一堵油膩的,敦厚的人牆。
不管是打量她的眼神還是對模特粗暴的動作,都讓人感到渾身不適。
“Kevin是謝昕的上司?”她突然問。
謝昕的日記裡常寫,上司刻薄,冷漠,愛挑刺,種種缺點羅列了一堆,卻並冇有提及姓名。
要麼是不知道,要麼是身份地位太高怕被有心人利用。而Kevin外資集團總經理的身份恰好符合第二種可能。
“說話!”林達焦急地輕斥。
“謝昕是我的下屬。”
“……”
啪!
這一耳光傾注了所有的憤恨的怨怒。
林達是真的起了殺意,隻恨身邊冇有警察好讓他償命。
整條手臂像鋼震抖動般發麻,胳膊韌帶撕裂的巨痛也比不上心底的苦澀。林達雙眼充血,胸腔劇烈起伏,像尖銳的刀鋒對準陸非的喉嚨:
“我到底要重複多少次,是你看錯了理解錯了想錯了!謝昕對我冇有想法我和你從前也是真心相愛!你多疑妄加揣測,大可以發泄在我身上這一切我都認!”
發泄的怒意忽然夾了點滴哭腔。
“殯儀館,停屍間,活人都嫌晦氣的地方他每週都擠出時間看我,你以為我生來就不怕死人嗎?抱著屍體骨骼睡覺的時候是他在地上握著我的手!”
憤怒接踵而來的是無邊的悲痛。
謝昕的去世在紙糊的心上狠狠鑽了個窟窿,林達不曾大哭大鬨,生怕自己會崩潰,而現在她的一顆心徹底爛了,身體也像失去支撐的棉球,暈乎乎地癱坐在地上。
她埋下頭,雙肩劇烈顫抖,整個人活成了頹廢的暮年,被生生抽掉脊梁骨。
……
許久,陸非抹掉了嘴角的血跡。
他支撐著桌麵,慢慢跪下身,在林達的身前。
雙手緊緊箍住她顫抖的肩膀。
“先把眼淚擦乾,這事……我想你有些誤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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